有關笑與忘.
有關魔鬼與天使.
“原先, 笑是屬於魔鬼的範疇. 笑帶有某種壞的成分(事物的呈現突然跟原先設想的不同), 不過也有好的一面, 它可以讓人得到紓解(事物變得比其外表來得輕逸, 讓我們活得比較自由, 事物也不再以其肅穆莊嚴的外表來壓迫我們).”
“天使第一次聽到魔鬼笑聲的時候, 嚇得驚慌失措……這種笑的感染力實在太驚人了. 天使心底深知, 這種笑違抗了上帝,
也貶抑了衪所創造的世界之尊嚴……天使苦無對策, 只好笨拙地模仿他的敵手……不同的是, 天使賦予它相反的意義: 魔鬼的笑意味著事物的荒謬,
天使的笑則恰恰相反, 天使的歡欣是為了人間秩序井然, 萬物各就其位, 諸事美好各彰其義.”
“於是, 天使和魔鬼面對著面, 張著嘴巴, 各自發出大致相同的聲音, 但對峙兩造喧囂的理由卻是大相逕庭. 魔鬼看著天使在那兒笑, 忍不住笑得愈來愈厲害, 愈來愈不能自已, 因為天使的笑實在是滑稽到了極點.”
“笑一旦變得可笑, 就是潰敗的開始……天使們還是稍有斬獲, 天使編織了一個語義學上的騙局來誆我們──天使模仿的笑和真正的笑(魔鬼的笑),
只有同一個字可以指稱. 今天, 甚至已經沒有人知道, 這個從外表看起來相同的表現方式, 裡頭卻隱藏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態.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笑,
而我們卻沒有詞彙來區辨它們.”
除了拆穿天使模仿的笑, 還帶著深深的嘲笑, 魔鬼的嘲笑. 真正的笑面對模仿的笑, 最終真真假假竟莫能辨……
“……所謂的回憶, 其實完全不是那麼回事, 那只是她著魔似地看著自己將過去遺忘……她悲傷地注視著過去, 只是在對死者表達她的忠貞,
死者已然消失在她的視界之外, 她注視的不過是一片空無……她的注視並非因為回憶而沈重, 而是因為內疚.
塔米娜永遠無法原諒自己忘了過去……忘記您的遺忘……去一個萬事萬物都輕如微風, 萬事萬物都失去重量,
沒有內疚的地方……到一個萬事萬物都沒有絲毫重量的地方.”
這是個成人童話故事, 因為除了表象的天真無邪, 還有背後的殘酷真相. 塔米娜去到一個景色怡人, 綠意盎然的小島.
島上只有小孩,最童稚熱切無邪原始的小孩, 每天在玩遊戲. 她加入小孩們, 過小孩的生活, “她遠遠地落回到她丈夫尚未出現的時刻, 在這裡,
她丈夫既不存在往事之中, 也不存在她的慾望裡, 所以, 這裡既沒有重量, 也沒有內疚.” 然而, 真的能回得去嗎? 小孩們“心地善良,
而且從不吝於互助互愛, 沒有人能忍受塔米娜的師心自用”, 也容不下特權. 這樣的日子, 讓她“一天比一天沈重. 她還會回頭看過去嗎?
她還會想起她丈夫, 想起布拉格嗎? 不會的, 從現在起, 再也不會了.” 要忘記遺忘, 代價也不菲呀!
“知識分子這個詞…意思是說一個人缺乏現實感, 跟人民脫了節. 在那段日子裡, 所有共產黨員絞死的共產黨員, 都曾經被安上過這種羞辱. 據說,
知識分子和腳踏實地的人們不同, 他們總是活在半空中, 不知自己飄蕩在何處. 所以就某種意義上來說, 罰他們雙腳永遠離開地面也是對的,
就讓他們吊在那兒, 跟地面保持一點距離也好.”
以最輕的文字訴說最沉重的話語, 這就是昆德拉…
引文自<笑忘書>, Milan Kundera 著, 尉遲秀 譯, 皇冠文化 出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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